2023-05-10 14:56:27
转载自英国《金融时报》FT中文网
原作者：杨蓓蓓，蔡洁晶
王薇，全球最引人注目的艺术品收藏家之一。最近她与丈夫刘益谦豪掷1.704亿美元购下莫迪利亚尼(Modigliani)的一幅画作，创下了艺术品拍卖史上第二高成交价。因此当我们在洋房火锅（这家餐厅坐落在上海一栋解放前的欧式公馆里）共进午餐时，我对她身上的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两件套、饰有貂毛绒球的设计师款平底鞋，以及手上六克拉的钻石婚戒都没感到惊奇，倒是她的谦虚令我十分意外。
王薇收藏的西方艺术品还不多，她甚至爽快地承认自己对西方艺术不甚了解。事实上正因为这一点，她和丈夫有时候会看拍卖目录封面上登了什么来决定买什么艺术品。
不过在深入探讨王薇的拍卖策略之前，我需要她帮忙解决一个更紧迫的问题：该怎么处理我沙拉上晃悠着的一枚凝胶状的、几乎是生的鸡蛋。这是道中西融合的菜，正如这家餐馆本身一样（其名字被生硬地译作“Old Foreign Mansion Hot Pot”——旧式外国公馆火锅）。
王薇说正是这种中西合璧的特色让她选择了这家餐馆。她说：“这里有艺术氛围，在一栋老洋房里，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她说吃火锅“很健康”，还招呼我用筷子把水煮蛋搅入沙拉里，说这样吃起来味道“清爽”。
中西合璧也是刘益谦、王薇夫妇现在对他们的龙美术馆(Long Museum)的期许。浦东馆开设于2012年，西岸馆开设于2014年，第三座龙美术馆位于西南部城市重庆，定于今年4月开放。三座美术馆都由王薇管理。
王薇告诉我：“收集外国艺术品是为了让我们的美术馆可以跟国外的美术馆相提并论。”桌上的松茸汤底火锅开了，透过面前的腾腾热气，我和翻译注视着对面的王薇，听她说道：“国外美术馆真的很多，大大小小，公立的，私立的。谈到艺术我们觉得中国还是欠缺了一点…现在我们吃的是够了，但如果精神上得不到满足，内心还是空虚的。”
怀揣这一理想，去年11月，同为52岁的王薇和刘益谦拍下了西方艺术品中传播最广、展出最多的作品之一：《侧卧的》(Nu Couché)。这是阿梅代奥•莫迪利亚尼(Amedeo Modigliani)1917年的画作，画中是一位斜躺着的。现在这幅真品即将挂到龙美术馆西岸馆的墙壁上，与那些生锈的码头起重机、废弃的混凝土溜槽陈列在一起，这些都是旧时用来给船舶装卸货物的。西岸馆位于充满时尚气息的上海西岸文化走廊。
这么大一笔金额不但创下了莫迪利亚尼作品拍卖纪录，在艺术品拍卖史上也排到了第二位，也让这对夫妇受到全球重要藏家的关注。不过他俩早已名声在外，2014年4月刘益谦在拍卖会上以3630万美元购得一只明朝瓷杯，付款时刷的是美国运通卡，后来他又用这件易碎的古董倒茶喝，在艺术收藏界掀起一阵波澜。
我曾跟专注中国艺术品领域的一位资深藏家聊过，这位不愿公开姓名的藏家对刘氏夫妇当下火热的收购行为不以为然：“没错，他们确实买了些有名的藏品，而且靠宣传火了。对于在艺术赞助上还处于极不成熟阶段的新贵们来说，这是很正常的。”
刘益谦曾公开表示自己购买艺术品的策略是看价格标签，而且他对拍卖目录封面上的拍品有种强烈的偏好，这引起了一些艺术界人士的嘲笑。我问王薇，这种方法真的管用吗？她解释道：“封面不会有假货。没有拍卖公司会把假货放在封面上。他们把最好的艺术品放在封面上。”
但刘氏夫妇的选择标准并非他们受到关注的唯一原因。王薇说：“很多中国人说我丈夫…不爱国，因为他买了一幅莫迪利亚尼。”但购买西方艺术品展示给国人，正是她先生表达爱国情怀的方式。她一面说，一面将火锅里刚涮好的纸一样薄的牛肉片和鱼丸大部分都分给我。
王薇说：“很难想象我们中国人居然买得起10亿的画！”她指的是那幅莫迪利亚尼画作按人民币计算的价格。“现在不仅中国这个国家真的可以和其他国家比了，中国企业家也能收藏一流的外国艺术品。”她说她丈夫（她常称他为“刘先生”）正是以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有多么为国自豪。或者，正如刘益谦本人在最近一次采访中所说：“我们向西方传递的信息很明确：我们买人家的楼了，我们买人家的公司了，现在我们要买人家的艺术品了。”
在这一点上，王薇就说得比她丈夫委婉多了。她说：“我们希望中国人也能有机会看到世界顶级艺术品。”接着她又主动补了一句：“并不是因为我崇洋媚外。”
每当刘益谦想展现夫妇俩作为收藏家的形象时，往往会尊重王薇的意见。但那些了解刘氏夫妇艺术收藏习惯的人表示，二人在决策上有分工：油画由王薇做主，刘益谦则专注中国水墨画。
如果按照中国标准，王薇和刘益谦实际上已是资深收藏家，夫妇二人浸淫艺术收藏领域已有二十余年。当国内其他新晋富豪还倾向更世俗化的炫耀式消费时，这对夫妇似乎是出于对艺术的真正热爱而从事收藏。
王薇一边让女服务员向火锅里下竹笙，一边详细解释其中的根源：“妈妈喜欢跳舞唱歌，她以前是舞蹈团的。爸爸喜欢音乐，他拉二胡（中国传统弦乐器），他们都很热爱生活。”她说自己继承了这种热情。
王薇说，。她家在上海，家里有台9英寸的电视，当时大多数家庭都没有。她父亲有时候到外地从事建设电力基础设施的工作，还能带点花生之类的零食回来。他甚至动手给家里的收音机做了音箱，效果比当时常见的小半导体还要好些。
，流露出了几分怀旧之情。这种情结在她这代人中并不少见，他们经常向往那个更加单纯的时代，虽然许多人日子过得很艰难，但也没现在这么复杂。王薇被称为革命题材艺术最重要的收藏家之一，藏品年代包括推翻了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她将这类藏品大部分都展出在龙美术馆的浦东馆。
王薇说：“我对（文化大）革命很感兴趣。我认为这是中国历史的一部分，是抹不掉的。它就在像我这样的人记忆里。”她回顾了小时候在一个公社娱乐中心观看革命时代“样板戏”的快乐记忆。
王薇说：“中国不能跳过任何一段历史…如果没有因为我们那时候吃的苦，也没有我们的今天。”吃苦，是中国人对遭遇苦难的常见说法。她语带犹豫地说这段时期“或许不可避免”。王薇对革命艺术的兴趣是夫妇俩走上收藏之路的早期源动力，但刘益谦一开始并没有这种兴趣。王薇回忆2001年她第一次提出这个想法时，“他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表示他觉得这个主意不怎么样。
这几乎已经是王薇对丈夫最重的批评了。刘益谦为人自负，说话直率，开过出租车，后来转战股市，成为中国白手起家最富有的人之一，去年据胡润富豪榜(Hurun Rich List)估计他的财富为28亿美元。从王薇说话的语气——他亦如此——可以看出，这对夫妇在结婚30年后依然非常相爱，他们的大部分财富都花到了艺术上。
中学毕业后，王薇上技校学了旅游和文秘。后来她在一所大学当打字员，这时刘益谦开始追求她，当时他还不是个有钱人。
王薇坦言，刚认识时她并没有看上刘益谦，他外表不修边幅，还会在约会时看小说。刘益谦的母亲三番五次催她接受儿子的求婚，但她父亲“不想让我嫁给一个商人”。
王薇说虽然他们1986年结婚，但一起生活几年以后她才开始接受他。她淡淡地说道：“我是生了第二个孩子以后才开始喜欢他的，以前我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总共生了四个孩子，三女一男。最大的现在已经结婚，最小的女儿还在念中学。虽然中国有独生子女政策，但这样的大家庭在富人阶层并不少见，不过王薇说她生第四个孩子纯粹是意外。她回忆道：“刘先生对我说，‘王薇我很爱你，我想跟你多生几个孩子’。他坚持说孩子是上天赐的，不要把孩子拿掉，当时他爸妈和我爸妈都反对（生下来）。”
在子女成长阶段，王薇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养育他们，不过最终她还是回到了艺术品拍卖公司工作。说起丈夫时，王薇的脸几乎都红了，清楚表示俩人依然深爱着彼此。“有时候我们就开开玩笑啊，说‘我下辈子还要你做老公’，‘我下辈子还要你做我老婆’…我们现在对对方还很有感觉。”
我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大钻戒。王薇说她一般不戴戒指，她昨晚在北京参加了一个活动，今天直接从机场来到餐厅，为了妥善保管才一直把戒指戴手上。我问道，她丈夫到底是怎样变那么有钱的，买得起这么大一枚钻戒给她？
王薇告诉我，“刘先生”最开始进了他父亲工作过的一家缝纫机踏板厂，他在这家工厂得到了一份相当稳定的工作。1979年刘益谦16岁时，，于是他成了中国第一批个体户。他干起了做手提包的生意，先是买来一个人造革包，拆开研究它是怎么做的，然后成立了自己的手提包生产线。很快就在弄堂（上海特有的一种居民区）里找了几个邻居一起做手提包出口到朝鲜。后来刘益谦买了两辆出租车，再往后又开始投资国债。王薇说，这就是一个亿万富翁的成长道路。
但在中国，富豪有时候会招来政府的很多审查，甚至可能被拘留。复星(Fosun)集团负责人郭广昌近期曾突然失踪，随后其公司表示他是去协助一项调查（他本人不是调查对象），该公司是地中海俱乐部(Club Med)的母公司。几周后，中国知名服装品牌美特斯邦威(Metersbonwe)的创始人被拘留了一周。这会发生在刘益谦身上吗？特别是如果他以这样一种“抢头条”的姿态，继续在国际艺术品市场上挥金如土？王薇认为不会，她相信只要他们将买来的艺术品挂在美术馆墙上，开放给公众参观，他们就是安全的。
午餐期间王薇接了两个电话，显然有人正代表她在拍另一件艺术品。“多少钱？我不要了。”她对着iPhone 6有裂痕的屏幕简短回答，然后挂上电话，注意力重新回到火锅上。
现在她管着龙美术馆，工作非常忙。她说买下那副莫迪利亚尼的画后，“很多馆长，都是我朋友，跟我说‘王薇，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因为你老公很爱你。’ 她解释道：“我真的喜欢那幅画。”
他们接下来会买什么？王薇的意思是会量力而行。她说：“还是要看经济情况。”在市场动荡、经济增长放缓的当下，就连中国有钱的艺术品藏家都得讲究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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